【前言】
2020年1月31日,日本球星本田圭佑在个人社交网站上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大家好,今天都好吗?我是本田圭佑。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关心。我已经决定好了去博塔佛戈。期待着和大家一起去了解里约这座城市。要过一段日子才能见到大家了,谢谢你们,再见!”
本田圭佑
本田的这段话是用葡萄牙语写的,这也意味着此前有关这位日本球星去向的争论和猜测在这一刻尘埃落定——日本人将前往巴西,前往里约,加盟巴甲名门博塔佛戈俱乐部。
这条消息不仅吸引了日本媒体的注意力,也成为了巴西足记和球迷们津津乐道的话题所在。“本田”二字不再是那家知名日本车企的唯一代名词,这个名字的背后还站着一个“会踢足球的日本人”。
本田圭佑亮相博塔佛戈,超过一万巴西球迷到场迎接
对于身陷经济危机的博塔佛戈而言,俱乐部看重的或许是本田身后那至少“一亿”的市场,但这个日本人既然能够在这个年代成为博塔佛戈史上签下的首位日本球员,背后自然有一份舍我其谁的优秀职业履历。
“名古屋鲸八”是本田圭佑职业梦想开始的地方
本田率领“VVV芬洛”获得荷乙冠军,成功升级(2009年4月24日)
回想十多年前,本田圭佑刚从“名古屋鲸八”出道之际,毛头小子虽然一脸青涩,却丝毫不掩雄心壮志。2008年,本田登陆荷兰,加盟名不见经传的“VVV芬洛”,直至戴上队长袖标,率队拿下荷兰乙级联赛冠军,重回荷甲。
本田在莫斯科中央陆军迎来旅欧生涯的高光时刻(2013年6月1日击败安郅,获得俄国杯)
2010年,日本人转会俄超名门莫斯科中央陆军CSKA,四年间将联赛、杯赛和超级杯俄国国内三大冠军悉数收入囊中,最终吸引了意甲豪门“AC米兰”的关注,在2014赛季成功披上“红黑军团”的“10号”战袍,实现了儿时日记中写下的梦想。
AC米兰的“10”号——本田圭佑
本田在2014赛季加盟AC米兰,实现了小学日记中写下的足球梦想。
2017年7月,本田离开欧洲,加盟墨西哥“帕丘卡俱乐部”,一年之后转战大洋洲,效力澳超“墨尔本胜利”,2019年重回荷甲,在“维特斯”踢了短短47天。可别忘了,此时此刻的日本人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柬埔寨国家队主教练。2020年伊始,33岁的本田在经过将近半年的“空巢期”之后终于敲定了职业生涯的下一站——博塔佛戈,也就此成为先后效力亚洲、欧洲、北美、大洋洲和南美洲五大洲联赛的全亚洲第一人。
比起本田转会巴西掀起的波澜,不到一个月前的另外一条新闻知道的人恐怕就不那么多了。不过,这条消息的意义同样不容忽略。
2020年1月2日是巴西“圣保罗州U20杯赛”开幕的日子,在一家名叫“索科洛SC 俱乐部”(“SOCORRO SC”)的教练席上出现了一张亚洲面孔——指挥这支球队的是一位日本监督,名字叫做三浦泰年。
三浦泰年是第一个拿起巴西俱乐部教鞭的日本教练
三浦泰年何许人也?大家也许不大熟悉。三浦泰年有一个弟弟,名字叫做三浦知良,知道这个名字的球迷可能就不在少数了(当然,即便你连三浦知良都不知道,也无大碍,本系列也会好好介绍这位从巴西走出来的“日本老妖”)。
三浦兄弟(看得出哪一个是哥哥,哪一个是弟弟么?)
中学时代的哥哥泰年和弟弟知良
通过弟弟的大名来介绍哥哥,这样也许不大礼貌。我其实想说的是,这是巴西足球史上第一次有一家俱乐部和一个日本人签订教练合同。哥哥今天在巴西当上了监督;弟弟当年则是只身一人去巴西踢球。三浦兄弟用这样的方式把自己以及日本足球和巴西足球近乎圆满地串联起来,这样的传奇与荣耀实至名归!
2020年初发生的这两件“大事”让人再一次看到了日本足球的国际化发展势头与水平,也让人再一次把日本和巴西联系在了一起。日本足球这么多年以来一直背负着“亚洲巴西”的雅号,绝非浪得虚名。这确实是一段颇有看点的“师徒渊源”,我既然要写日本足球的“老师”,就不可能不写巴西。
既然如此,就让我们在这开篇第一章首先聊一聊巴西足球的历史吧。
(封面照)足球王国——巴西
巴西足球的黎明期
16世纪是人类大航海时代的开始,这场怒海争锋也在相当程度上定义了我们今天所熟知的世界版图。西班牙和葡萄牙这两个同信奉天主教的伊比利亚半岛国家成为这场史诗级较量的领跑者。在西葡两国王权贵族们的野心版图上,拉美成为争夺的焦点所在。
葡萄牙人毕竟实力略逊一筹,在与西班牙人的领土竞争中败下阵来,整个拉美几乎成为西班牙语一统天下的世界。好在失败者总归保住了一块“自留地”。葡萄牙人给这块超乎想象般广袤且富饶的土地起了一个听上去颇有宗教神圣感的名字——“圣十字国”(“Terra da Santa Cruz ”,“Land of the Holy Cross”)。
不过,对于来到这里做生意的白皮肤欧洲人来说,他们更习惯用一个通俗的名字——“布拉极乌”(“Brazil”)来称呼脚下的这块土地。这个词语在葡萄牙语中意味着“红色”。这个名字源于这块土地上生长的一种高大红木(“brazilwood”)。这些遮天蔽日的巨树不仅记录了这块土地上繁荣昌盛的红木贸易,也为这块土地日后赢得了一个永恒的国名——“红木之国”(“Terra do Brasil”,“Land of Brazil”)——今之“巴西”。
正是这参天的巨树为巴西赢得了“红木之国”的美名
今天的巴西之于世界,最引以为傲的是否依旧是那“余火未尽般艳红”(“red like an ember”)的巨木,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在那个属于足球的美丽世界,“巴西”二字几乎就是这项运动的代名词,以至于这个国家的国民每每谈起自己的祖国时总会无比骄傲的说出一句:“足球王国”(“o Pais do Futebol”,“the Country of Football”)。
巴西在足球世界的地位至高无上,这是事实。单从世界杯这座足球最高荣誉殿堂来看,巴西是唯一一个有资格将五颗金星绣在国家队战袍胸前的国度,“五星加身”的王者之尊无任何一国所能比肩。
”五星巴西“(巴西足协会徽)
当然,巴西足球的魅力远不止于此。这个国家孕育了无数的足球天才(注意,是“天才”)。从贝利、加林查、到济科,苏格拉底,再到大、小罗纳尔多……这些巴西人简直就是足球的化身,他们在球场上的表演惊为天人,让多少世人倾倒,从而一生无悔地走进了足球的世界。在足球的世界里,倘若没有巴西,倘若没有了巴西人,整个世界将顿然失色,黯淡无光。足球因巴西而美丽——这就是巴西之于足球的意义。
一个是“神”,一个是“精灵”——他们俩才是我足球世界里“美丽足球“的化身
不过,倘若将视线拉得远一点,有一个国家似乎可以在巴西人的荣耀簿上签下“头名”。这个国家自然就是现代足球运动的母国——英国。好吧,玩笑归玩笑,但你无法否认,正是英伦三岛上那帮外糙内柔的汉子们给这项原本的“群氓运动”订下了成文的规矩,使之登堂入室,然后又让自己的移民带着这小小的皮球随波逐流,走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给巴西带来足球的同样是来自英国的移民。对于巴西人来说,如果要问是谁把足球带到巴西,几乎所有人都会异口同声地说出一个名字——查尔斯·威廉·米勒(Charles William Miller,1874—1953)。
”巴西足球之父“——查尔斯·威廉·米勒(1874--1953)
米勒于1874年11月24日出生于巴西圣保罗,父亲约翰·米勒是一名苏格兰铁路工程师,母亲卡尔罗塔·福克斯则是一位流着英国血统的巴西女子。1884年,不到10岁的小米勒被送回英国南安普顿读书,一呆就是十年。这个身形瘦小的男生最喜欢的运动是曲棍球和足球,后来还为圣玛丽(St. Mary’s Church of England’s Young Men’s Association)和科林西安(the Corinthians)两家球会踢过球。
威廉·米勒(前排左一)和圣玛丽俱乐部(1893)
圣玛丽队就是今天的南安普顿俱乐部,日本队主力后卫吉田麻也目前正在这支球队效力。至于科林西安,我在拙著《日本足球史》中亦有过提及,不妨多写几笔。
科林西安成立于1882年,是位于英国伦敦北区伊斯林顿的一支业余球队,也是对于英国和世界足球早期发展做出重大贡献的一家足球俱乐部,球队成员全部来自公学和大学。“科林西安”一词本意为“时尚和快乐的运动者”,这样的名字在命名者看来最符合足球运动蕴含的价值理念。
科林西安草创之初的一大目的在于与老对手苏格兰人一较高下。球队自1883年开始,在与苏格兰球队七年间的88次头衔争夺中为英国人赢得了其中的52场胜利。科林西安的国内战绩同样不俗。1904年,科林西安以11:3击败曼彻斯特联队,送给对手史上最为惨重的一次失利。
科林西安对于世界足球的最大贡献在于这支球队独特的“足球传教士”身份。球队长期巡回海外比赛,足迹遍布美洲、南非、亚洲和几乎所有欧洲国家。1902年,西班牙皇家马德里俱乐部为了表示对科林西安队的敬意,决定在队服上采用科林西安的白色条纹,这也成为今天“白衣皇马”的典故由来。
科林西安队和中国足球其实也有渊源。1936年,参加柏林奥运会的中国队回国途经伦敦时与科林西安队进行了一场友谊赛,以3:2击败对手。中国队赛后邀请对手访华。科林西安就此开始了环球巡回比赛的序幕。球队于1937年10月自伦敦出发,途经欧洲多国、埃及、印度、越南、新加坡、香港、菲律宾、上海等地,共比赛81场,成绩为58胜16平7负。
科林西安与”全关东“赛前合影(1938年4月7日)
1938年(昭和十三年)4月6日,科林西安抵达全球巡回比赛的远东最后一站——日本神户。在那个与“美英鬼畜”为敌的紧张时局当中,英国人似乎不敢过多逗留。舟车劳顿的他们选择连夜东进,翌日在东京与“全关东选拔队”进行了赴日唯一一场比赛。远道而来的英国人下半场渐渐体力不支,连丢三球,最终以0:4输给了自己的“学生”。
日本足协第二任主席深尾隆太郎(左)与科林西安监督史密斯赛前握手致礼
关东协会顾问美土路向史密斯监督赠送纪念花瓶
这个时候的日本足球刚刚品尝过3:2击败瑞典“柏林奇迹”的幸福,实力确有长进。四个球的差距虽然并非实力的完全体现,但多少反映出日本足球在业余层面已经拉近了与英国一流球会的距离。
英队门将朗曼飞身救险
科林西安与”全关东“在比赛中
科林西安在结束日本的远东最后一站之后,经夏威夷、美国加州与加拿大,于6月上旬返回伦敦。1939年,科林西安与另一支业余球队“临时工队”(the Casuals)合并,更名为“科林西安临时工足球俱乐部”(The Corinthian-Casuals Football Club)。
说完科林西安,让我们回过头来接着说米勒。1894年,20岁的米勒回到了巴西。这个年轻人在回家的行李箱中放了两个皮球、一双踢球用的皮靴,还有一本汉普郡足协印发的足球手册。
正如汉普郡档案馆研究员马克·皮奇佛斯所言:“今天的巴西可以说是足球这项美丽运动的同义词,可是你想一想这个国家在一百年前多一点的时候居然连足球都没有碰过,直到查尔斯·米勒到来,才引发了这场巨大变革,这是多么令人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啊!”
是啊,这人世间多少伟大都源于那看似渺小的平凡之举。米勒把在英国的足球体验融入了祖国,他不仅为圣保罗州制定了最早的足球规则,还亲自参与成立了巴西最早的足球俱乐部“圣保罗竞技俱乐部”(Sao Paulo Athletic Club,SPAC),并且在1902年主导建立了巴西全国第一个足球联赛“圣保罗州联赛”(“the Liga Paulista”),为巴西足球的日后发展奠定了基础——州联赛成为巴西足球最重要的制度特征之一,州冠军代表了巴西国内足坛的最高荣誉。
是威廉·米勒把足球带到了巴西
至于米勒,这位优秀的小个子边锋不仅教会了SPAC的球员们最基本的足球规则,还亲自披挂上阵,带领队友赢得了最早连续三届的圣保罗州联赛冠军(1902—1904)。
米勒终其一生都保持着与英国足球的密切联系。1910年,科林西安造访巴西——这也是第一次有英国球队访问巴西——巴西人从此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时尚与快乐”——巴西科林蒂安足球俱乐部于1910年9月1日正式成立,向球队主席提议起这个名字的正是米勒。
科林西安是史上首支访问巴西的英国球队(1910)
科林蒂安也成为巴西足坛的一支顶级劲旅。在刚刚过去的2019年,科林蒂安第30次捧起圣保罗州联赛冠军奖杯,成为圣保罗州联赛冠军最多头衔拥有者。
1953年6月30日,查尔斯·米勒与世长辞。这位“巴西足球之父”(“the Father of Football in Brazil”)在有生之年亲眼见证了自己的祖国第一次举办世界杯——1950年巴西世界杯。马克·皮奇佛斯在追忆米勒生平时说道:“巴西在世界杯上一共五次夺冠,但是这个国家直到1958年才第一次拿到世界杯冠军。不过,查尔斯·米勒并没有留下遗憾,因为他已经看到自己带来的这项运动在不到半个世纪的时间在自己的祖国取得了多么长足的发展。”
说到巴西足球的黎明期,还有另外一位与米勒同时代的英国移民也为足球在这个国家的最早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历史贡献。这个人同样来自苏格兰,名字叫做托马斯·多诺荷(Thomas Donohoe)。
1893年,多诺荷来到位于里约附近班固(Bangu)的一家纺织厂工作。这位31岁的印染工在来到巴西之前,曾经在家乡巴斯比(Busby)的地方球队踢过球。喜爱足球的多诺荷和米勒一样,也在自己的旅行箱里放上了一个皮球和一双踢球的皮靴。
1894年4月,多诺荷组织了一场足球比赛。比赛地点距离多诺荷上班的工厂不远,球场也是多诺荷划出来的,上场的每一方都只有五个人。这场看似游戏的比赛比米勒登场亮相要早了足足六个月,就此被永远载入史册,成为巴西足球史上第一场足球比赛。
写到这里,我不禁想起了我在《日本足球史》中写过的苏格兰人詹姆斯·莫里逊(James Pender Mollison,1844—1931)和亚历山大·卡梅隆·西姆(Alexandra Cameron Sim,1840—1900)。二人各自创立的“横滨乡村与田径俱乐部”(YC&AC,Yokohama Country & Athletic Club)与“神户赛艇与田径俱乐部”(KR&AC,Kobe Regatta & Athletic Club)成为了板球、赛艇、网球、棒球,橄榄球以及足球等几乎所有西式体育在日本的“孵化器”。
詹姆斯·莫里逊和他的YCAC
苏格兰移民亚历山大·西姆和他的KRAC同样是引领日本近代体育发展的先驱
我还想起了1904至1906年在东京高等师范学校教书的英国老师德哈维兰(Walter Augustus de Havilland,1872—1968),还有大正初年神户一中聘请的英国外教“阿格尔先生”,正是这些人在那个时代关东和关西的校庭里一边教着日本学生学英语、一边带着他们踢足球。
东京高师的英国老师德·哈维兰把足球带入了日本的校庭
不管是在巴西,还是日本,还是足球运动所能到达的几乎每一个国家,我们都能看到这样一群人的影子,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移民”。正是这些移民为足球的世界带来了黎明的曙光。
“颜色”
如果说是这些白皮肤的欧洲移民为厚重的巴西足球史写下了开篇第一章,那么为书中其后每一章泼洒上浓墨重彩的却是一群“黑皮肤”和“棕皮肤”的人们,“颜色”的变化也成为巴西这个多彩国家足球进化道路上的一大看点。
足球在20世纪初期的巴西是属于白人的专享,是白人社会地位与特权的某种体现。1930年上台的巴西总统热图里奥·瓦加斯(Getulio Dornelles Vargas,1882—1954)成为了历史的改变者。
热图里奥·瓦加斯是让巴西足球”变色“的历史开创者
瓦加斯是巴西执政时间最长的总统(1930—1945,1951—1954)。这个一心“捍卫国家利益”的“勇敢战士”在1930年代用铁腕与恐惧结束了“旧共和国时代”,1951年虽然作为“民选总统”重新上台,却在1954年选择了饮弹自尽,就此获得了自己在遗言中希望得到的“永生”(“eternity”)。
在瓦加斯1930年代提出的“国家主义”政策当中,足球被视为“将全巴西人作为一个统一种族团结起来”的有效工具,巴西国家队“应该由不分种族背景、最好的球员组成”。瓦加斯的“个人意志”为那些出身工人和平民阶级的非白人球员打开了大门。虽然,阶级对立与隔阂在1930、40年代依旧存在,但巴西足球队中出现了越来越多黑色和棕色的面孔,正是这些面孔改变了巴西足球的“颜色”。
让巴西足球改变“色彩”的还有另外一件大事,那便是1950年的巴西世界杯。那是二战结束之后的首届世界杯,也是唯一一届通过小组赛、而非决赛一场定冠军的世界杯。巴西、乌拉圭、西班牙和瑞典成为跻身“最终决赛组”(“the Final Round”)的四支球队。
巴西为迎接1950年世界杯发行的纪念邮票(巴西人如果知道最后的结果,还会这样做吗?)
头两轮比赛毫无悬念,两支南美球队双双以大比分连续击败欧洲对手,“最后的决赛”在7月16日到来,地点在里约的马拉卡纳大球场(the Stadium of Maracana)——这座可以容纳足足20万人的伟大建筑群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足球场,也是巴西人为了迎接1950世界杯到来的献礼。决赛当天涌入球场的观众人数被历史定格在199854人。
1950世界杯决赛当天的马拉卡纳
2014世界杯闭幕式当天的马拉卡纳
巴西人坚信自己必将成为最后的冠军,各大报刊甚至提前宣布了“巴西是冠军”的消息,里约市长在赛前对球员们发表了夺冠致谢感言,写有22名参赛球员名字的奖牌业已制作完毕。巴西人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足球是圆的”(说这句话的毕竟是德国人),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刚刚在一年前以摧枯拉朽之势捧得美洲杯,还在于决赛的对手是宿敌乌拉圭——那可是一块被阿根廷人从自己怀中生生抢走的土地!(关于这段历史,大家不妨去看一看“阿巴战争”)
然而,足球真的是圆的!虽然,圣保罗前锋弗里亚萨下半场开始不久的抽射得手让整个马拉卡纳陷入沸腾,但对手随后掌控了比赛。乌拉圭人的反击让人看到了巴西的防守是何等羸弱。脾气火爆的乌拉圭射手胡安·阿尔贝托·斯基亚法诺在第66分钟用一记头球扳平了比分。
1950世界杯决赛画面
巴西人的运气在比赛还剩11分钟的时候终于耗尽。阿尔西德斯·吉贾在第79分钟用一记低射,轻松洞穿了巴西门将巴尔博萨的十指关。随着英格兰主裁乔治·里德一声长哨,比分最终定格在2:1!乌拉圭人在马拉卡纳击败巴西,赢得世界冠军!
吉贾(中)的进球让巴西足球梦碎马拉卡纳
巴西人哭了(乌拉圭人也哭了),女人们看着丈夫在哭泣,孩子们看着父亲在流泪,有的人甚至举起了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葡萄牙语中从此多了一个词,叫做“Maracanazo”,意思是“马拉卡纳悲剧”(“the Agony of Maracana”),巴西足球则在面对乌拉圭人时多了一道挥之不去的“1950阴影”(“Phantom of ’50”)。
这张老照片可以让人清楚看到巴西决赛当天身穿着一身白衣
巴西足球就此改了颜色——1950年决赛身穿的白色蓝领球衣遭到了国人如潮般的抨击与批评。巴西人在三年后(1953年)终于为自己的足球选定了“主色”——那是源于巴西国旗的颜色——巴西的国家代表们从此穿上了黄绿色(Auri-Verde)的球衫和天蓝色(Azul)的球裤。
黄色代表着地下蕴藏的丰富金矿,绿色意味着生机盎然的土地与茂密的热带雨林;蓝色象征着湛蓝的天空,三种颜色和谐而美妙的结合在一起,展示出这个富饶国家的美丽风情。
1950年的“马拉卡纳悲剧”并没有让巴西人却步。他们在1958年的瑞典得偿夙愿,在6月29日的决赛中以5:2击败东道主,成为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在欧洲赢得世界杯冠军的美洲国家。
队长贝里尼高举雷米特金杯(1958瑞典世界杯)
巴西球员赛后举着瑞典国旗欢庆夺冠
不过,捧杯当天的巴西并没有身披黄绿色的战袍——由于东道主瑞典穿的是主场黄色球衣,远道而来的巴西人为了避免“撞衫”,只好在斯德哥尔摩临时买来蓝色短袖衣,把巴西足协的队徽赶紧拆下,重新绣上。
巴西人穿着在斯德哥尔摩临时买来的蓝色球衣捧得了属于自己的第一个世界杯冠军
比起球衣来,球员们的“颜色”变化更加耐人寻味。你要知道,那些黑色或有色脸孔能够出现在这里,背后的故事并不简单。
还记得1950年世界杯决赛的门将巴尔博萨么?巴尔博萨是瓦斯科达伽马俱乐部的主力门将,也是1940年代世界上最伟大的门将之一。然而,决赛当天面对吉贾的防守失位永远地改变了他的人生。这是“一粒永远不可原谅的丢球”(“ Un But Jamais Pardonne”)!这位从不戴手套的优秀门将成为了决赛失利的最大“替罪羊”,终其一生也没有得到这个民族的“原谅”,终其一生也没有走出这个国家的“阴影”。
巴尔博萨是1940年代最优秀的门将之一
巴尔博萨再也无法成为他曾经一心想当的足球教练,甚至就连去电台当足球解说也遭到严词拒绝。他得到的不仅是冷嘲热讽,还有人们鄙夷愤恨的目光和直接吐在脸上的唾沫。
1963年,他收到了一件“礼物”——1950年决赛马拉卡纳球场的球门立柱。这个男人把那块老旧的木头带回了家,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一粒永远不可原谅的丢球“
巴尔博萨烧得掉那块蒙羞一生的木头,却烧不掉伴随一生的痛苦:“在巴西,不管你犯了多么严重的罪行,顶多就是判个30年。我什么罪也没有犯,却受了整整50年的罪。”2000年4月7日,巴尔博萨在贫困潦倒中离开了这个世界,这是他留给祖国的“遗言”。
这是一段“灰暗”的历史,记录了一个人一生的绝望。这种绝望不只关乎足球,还有肤色,这也是巴西足球背后的某种“底色”。
还是不说这样“灰色”的话题了吧,让我们看一看1958年夺冠之后的那张“全家福”,你能在那几张黝黑面孔中找出那位名叫埃德森·阿兰特斯·多·纳西门托(Edson Arantes do Nascimento,1940— )的“世界球王”么?
1958世界杯夺冠后的巴西队”全家福“(你找到那位”世界球王“了么?)
是的,那个人就是“贝利”——要想了解巴西足球,就要习惯巴西球员们那冗长拗口的“真名”和那朗朗上口的“绰号”。
贝利虽然日后贵为“球王”,但1958年的他刚刚18岁,还是一个面对镜头一脸生涩的小伙子。回到那个年代,带着贝利一同前进,为巴西足球开创“黄金时代”的其实是另一位天才。他的名字叫做曼努埃尔·弗朗西斯科·多斯·桑托斯(Manuel Francisco dos Santos,1933—1983)。
”绝代双骄“——贝利和加林查
“马内”(“Mane”)是曼努埃尔的昵称。这个孩子出生时右腿比左腿短了6厘米,走路一瘸一拐。按照医生的话来说,“是个瘸子。”由于从小就比同龄的孩子个头小了一号,姐姐罗莎于是给马内起了一个小名,叫做“加林查”(“Garrincha”),意思是一种棕色的“小鸟”。
不过,“先天不足”并没有阻碍这个男人日后像“小鸟”一样在球场上自由飞翔。马内·加林查凭借着异于常人的盘带控球和突破能力,不仅征服了博塔佛戈,还有整个巴西。
加林查(左)在1958世界杯对阵苏联的比赛中盘带突破
体内流淌的黑人和印第安人血脉注定这个男人“一生放纵不羁爱自由”。加林查对于人生、女人,甚至就连职业足球都是那么的“无所谓”(“carefree”)。唯有从父亲那里遗传来的“酗酒”基因陪伴一生,也让他的生命最终定格在了短暂的50岁。
这样的故事在外人看来或许扼腕,却是不少巴西“有色”球员挥之不去的宿命。这些巴西人拥有无可复制的“足球天才”,也凭借天赋赢得过令人艳羡的财富,然而从小成长的家庭、教育、阶层,阶级还有种族环境却最终会在某个阶段给他们的人生“一锤定音”,这样的故事发生在一代又一代巴西球员身上,这同样是巴西足球文化的一种“染色体”。
当然,我写这样的文字没有任何贬损之意。我想说的还是那句老话:“足球是最能够深刻反映一个民族骨子里东西的运动。”不管外人如何看待,巴西人从未忘记过加林查。他们不仅在马拉卡纳为“小鸟”树立起了半身纪念铜像,还将2014年巴西世界杯开幕式球场定名为“马内·加林查大球场”。
马拉卡纳大球场的加林查半身像
2014巴西世界杯开幕式举办地——马内·加林查大球场
事实上,对于不少巴西老球迷来说,“加林查”比“贝利”要更加伟大。因为四年后的智利,正是“小鸟”展开双翼,在贝利因伤缺阵的情况下带领巴西再次登顶世界之巅。这是“属于马内·加林查一个人的世界杯”——“小鸟”在淘汰赛阶段用四粒进球帮助巴西先后击败英格兰与东道主智利,挺进决赛,加林查也成为那届世界杯的最佳射手之一。
1962智利世界杯,贝利因伤缺席了绝大多数比赛
巴西人第一次身穿黄衣站上世界杯的决赛赛场,对手是捷克斯洛伐克
巴西足球从此开始了一个与金黄球衣交相辉映的“黄金时代”。1970年,巴西在墨西哥阿兹特克大球场4:1完胜意大利,成为第一个三夺世界杯的国家,永久占有了“雷米特金杯”(Jules Rimet Cup)。
1970年墨西哥世界杯上身披黄色战袍的巴西队
1970年夺冠的巴西队被公认为世界杯历史上最伟大的球队之一,那一届世界杯决赛后被人高高扛在肩上的那个黑皮肤男人不仅代表了巴西足球,也从此定格为足球这项运动永远的代名词。
”球王“贝利在1970世界杯上
决赛夺冠后,贝利被人们高高举在肩上欢庆胜利
他的名字叫做“世界球王”——贝利!
他的国家就叫“足球王国”——巴西!
【结语】
写到这里,写到贝利,写到1970年代,关于巴西足球的历史,我想我要暂且搁笔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我看来,巴西足球的故事其实就是足球世界里“神族”的“神话”。我们这些“凡人”有何资格去问其对错,只需远远欣赏就可以了。
我们总说足球是巴西人的世界,可是足球“神族”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们真的懂么?
是的,人既然创造了神,就是为了让自己有一席之地去顶礼膜拜。若问这人世间,有哪一个国家对巴西足球最为推崇备至,有哪一个国家在巴西足球的“神坛”面前匍匐得最为恭敬虔诚,又有哪一个国家在师从巴西的足球道路上走得最久最远、最为坚定决绝,答案恐怕只有一个——日本!
是的,日本和巴西!可是,你应该知道,这两个国家绝非近在眼前,相距咫尺的“邻邦”,这两个国家之间隔了可不止一条穿越太平洋的对角线,隔了可不止整整18000公里!
你能在地球仪上有巴西的一面找到日本么?
到底是什么让这两个天各一方的国家在足球的道路上如此紧密地走在一起?
这是一个足球现象,这也是一个历史命题。
答案就在1970年代,就在“移民”二字。
下一篇,我将带大家去回顾一下日巴国交的125年历史长卷,回到那个日本经济欣欣向荣,巴西足球蒸蒸日上的1970年代,去看一个“飘洋过海”的巴西人,去看一看这个血管里流淌“日本血脉”的巴西人是如何用自己的双腿开启了这扇日巴足球的国交大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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